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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無念得無名(3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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得無念得無名(31)

川哥兒沒有去外頭看望於媽媽, 而是將人喚到了英國公府裏。屋子內,他正襟危坐在上首,目光直直的看向底下跪著的滄桑老婦人。

有那麽一瞬間, 他的腦海裏面突然浮出一些塵封已久的記憶,但又記不得具體的,只大概有些模糊的畫面。

他當年還是太小了, 記不住事情。

他只好努力去回憶從前, 卻發現實在是回憶不起當年了。

於是, 他只記得於媽媽給自己做過襪子。因為那幾雙襪子就放在最底下的箱籠裏面, 前些日子他還看見過。

川哥兒將人喊起來,賜了凳子給她坐, 而後客套的道:“你這些年還好麽?”

一副生疏的模樣。

於媽媽心裏便酸澀起來。曾幾何時, 川哥兒也是躺在她懷裏的孩子, 事事都信任她, 事事都尊重她。

而今卻已經不大認得她了。

她輕聲道:“好,老奴好得很, 能在這時候再見哥兒一次,老奴死而無憾了。”

於媽媽是真病得嚴重才想著來這麽一趟的。她這輩子活著最放心不下的是川哥兒, 如今快要死了, 想來死後還是最放心不下這個孩子。

她哭著道:“川哥兒, 你如今長得真好,眉眼很像你的母親——是你的生母。”

川哥兒抿唇, “是麽?可大家都說我像父親。”

於媽媽:“像,也像你的父親。”

川哥兒心裏就不怎麽相信她說的話了。這般的人, 嘴裏沒個真話, 一會兒像母親一會兒像父親的,聽著是套近乎一般。

他便道:“你是得了什麽病?可是要什麽藥材?需不需要我給你請個大夫?”

於媽媽連忙搖頭:“別——您別操心老奴, 老奴這把賤骨頭已經到大限了,就是吃了藥也是白瞎,不敢折了哥兒的福氣。”

川哥兒:“……這從何說起?”

於媽媽有自己的講究,“請大夫是在閻王爺跟前記了事的,請得越多,便以為是短命的相,可不得讓牛頭馬面來捉拿?”

她道:“川哥兒,您是金貴之身,經不得半點損傷,可千萬要記住了。”

川哥兒努力扯起嘴角笑了笑,“是嗎?”

他心裏突然湧上一股失望之情。所以,他年幼時候,就是這般愚昧的婆子帶在身邊麽?

於媽媽卻沒有聽出他的不耐煩來,而是說了這麽幾句話之後,已經對舊事想起來七八分,打量了一下她現在坐的屋子,欣慰道:“川哥兒,你住到前院來了呀,這是好事,你外祖母和母親泉下有知,也會為你高興的。”

她說到這裏抹了抹眼淚,“你長得這般好,你母親見了必定是高興的,可憐她沒有福氣,拼死拼活生下你,卻不能養育你長大——”

川哥兒便來了興致。這些年沒有多少人在他面前說生母——除了母親。

母親並不避諱生母的存在,每年他過生辰的時候都會帶著他去生母墳前祭拜,會告訴他,今日雖然是他的生辰,卻是生母受苦之時。

“你要記得她,以後帶著你的妻子,兒女,都來祭拜。”

川哥兒自然是要祭拜的。只是除了從母親口中能得知一些生母的事情,祖父祖母,外祖父,舅舅舅母卻都不大願意說起她。

他就問於媽媽,“我母親——生母,她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?”

於媽媽誇起來,“三歲能讀書,五歲寫出了一手好字,七歲便能做詩句了——她是個極為能幹的人,嫁給你父親之後,她事事都做得盡善盡美,沒人不誇的。”

她說到這裏,眼前有些發黑。這是身體病了太久,現在又太激動,便暫時接不上力氣。

她閉了閉眼睛,整個人都顫了顫,等再回過神來的時候,腦子卻並沒有太清楚,而是仿佛回到了當年,她說完大姑娘之後,便總要跟川哥兒說下一句話,“你生母樣樣都好,你繼母哪裏比得過,她那種人,天生就差人一等,川哥兒,你可不要信她,她是表面衷心內心狡猾,對你的好都是騙你的!她如果真心真意對你好,怎麽還想著要孩子?她就不該想著生的,可她天天吃藥膳呢!這是什麽,這是還想著生一個孩子出來替代你!”

她說著說著就哭起來,“川哥兒,於媽媽不中用,護不住你,你只好靠你自己了。”

川哥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,“你胡說八道些什麽!”

他看看四周,確定沒人聽見才壓著聲音說:“你再敢胡說,我就直接走了。”

於媽媽被嚇了一跳,立刻就跪了下去,而後白著臉表忠心:“老奴不敢胡說啊,她就是面忠內奸,如若不然,也不會挑唆大爺把老奴送走了!老奴是老夫人送來的人,是你母親最信任的心腹,可是她看不慣,容不下,先把唐媽媽趕走了,後面接著就是我——川哥兒,老奴是要死的人了,說這些話騙你做什麽,我這是想著自己快死了,也不能為你做什麽,只好把這些事情說給你聽,也好讓你有個數,免得被她騙了去。”

她每一句都發自衷心,說的言之鑿鑿,並無一句謊話,她甚至對天發誓,“如若老奴有一點私心,有一點對不起老夫人,大姑娘和你,就叫我被鬼差拿了去被油炸,下十八層地獄,永世不得超生!”

川哥兒聽得臉色越發難看起來,他看著於媽媽良久,而後才突然說了一句,“可是母親並沒有騙我。”

她其實很少跟他說什麽漂亮話。她甚至懶得做表面功夫。她對瑩姐兒事事關心,對他卻止於平平,從前的說辭是她不懂他的事情,不懂詩書,所以把他交給了父親,而如今,他長大了,不用她教詩詞歌賦,她也沒有把自己攬入懷裏,而是溫和道:“你大了,很是懂禮,有什麽事情便自己做主就好,拿不定主意的就去問你父親和祖父,還有你的三叔父。”

她並不包攬他的事情。

所以,母親一直都沒有騙過他。他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說出自己心裏的落寞,只對著於媽媽道:“你走吧。”

於媽媽萬萬沒想到竟然得了川哥兒這番話,她第一個念頭並不是傷心川哥兒趕她走,而是憤怒的大聲道:“她就該對你好的,理所應當對你好,她是老夫人為了你才送進來的,她有什麽資格不對你好?川哥兒,你聽我說,她若是對你不好,是要天打雷劈的,如果不是大姑娘命不好去世,如果不是老夫人力排眾議送她進英國公府,她哪裏會有這樣的造化!”

川哥兒頓時明白父親母親為什麽要把於媽媽送走了。

時隔多年,於媽媽再次上門,他肯定是先讓人查過她的,所以知道她並沒有跟當年說辭一般,去跟侄兒過日子了,她是孤身一個人在外祖母的莊子裏住。

很顯然,她是父親和母親其中一個送走的。

川哥兒如今大了,自然也知道送走於媽媽的人大概是父親。

母親……是不會管的。

他沈著臉道:“夠了,我們再沒什麽好說的。”

於媽媽不死心,道:“川哥兒,即便你不信我,難道還不信你外祖母嗎?她當初暴斃,肯定是有原因的,說不得就是你繼母——”

川哥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,“若是還想活著,便閉上你的嘴吧!”

他已經十歲,又是富貴堆出來的,早已經有了威嚴,如此一巴掌響動,便讓於媽媽嚇得肝膽顫一顫,川哥兒趁此空隙,對著外頭的貼身小廝道:“綁了她的嘴巴送出去,別讓她在府裏面大喊大叫。”

於媽媽不可置信,也不敢相信自己抱著臨死之前看一看川哥兒的忠心而來,卻遭受如此待遇。

她瞪大了眼睛卻發不出聲音,突然就掙紮起來,要跑過去t撲在川哥兒的身上,卻被他忙躲開來。

小廝見此更加用力拖著她出去,但她發瘋一般,小廝一個人竟然搬不動她,又來了兩個婆子才拖出去。

這般動靜,不該知道的都能知道了。折綰很快就聽聞了此事,她手上的筆頓了頓,一時之間倒是不知道該如何評價。

晚間川哥兒來了。他耷拉著腦袋,問道:“母親……您不問問我為什麽要這樣對她嗎?”

折綰就道:“這是你和她的事情,我不好摻和的。”

川哥兒便深吸一口氣,“於媽媽說了很多混賬話,臨走之前還想撞我。”

折綰聞言怔怔一瞬,而後道:“應該不是。她大概是垂死掙紮著——想要在你面前繼續表忠心。”

時隔多年,她雖然已經快忘記於媽媽這個人了,但當初多年為了川哥兒與她交鋒,很是熟悉這個人。

她笑了笑,“這件事,你倒是誤解她了。”

川哥兒聞言沈默起來,而後開口道:“於媽媽說,母親……母親會對我不好。”

折綰便溫和輕笑一句:“我不是你的親生母親,自然是做不到親生母親那樣好的。”

川哥兒心就瞬間糾結了起來,他過了一會才道:“我聽父親說,母親這次要跟著太後娘娘去五臺山?”

折綰點了點頭,“是。”

川哥兒:“母親可會帶著瑩姐兒去?”

折綰:“我還沒有問,但她若是想去散散心也是可以的。”

川哥兒就道:“她肯定會去的——她跟母親,就如同親母女一般。她如果想去,母親肯定會排除萬難帶她去——可我就不一樣了,母親必定是不會帶著我的。”

折綰繼續溫聲道:“你和升哥兒有課業,正是要讀書的時候,自然是不好跟著我亂走的。再者說,你父親在家中也需要你盡孝。”

川哥兒卻知道不是這樣的。他懂事之後,一直有種感覺,他覺得母親即便對他笑臉相迎,從不怒斥,可卻像隔了一層什麽似的,從來不曾近親過。

他也想像瑩姐兒那樣對母親撒嬌,要東西,想要親近,可每次他一靠近,母親就只剩下責任了,對他道:“你想要什麽,就說出來,我讓你父親去為你籌謀。”

川哥兒低下頭,握緊手,惶恐不安的問出了自己糾結很久的問題,“母親——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,所以母親才這樣對我?”

折綰就恍惚起來,她沈默了一會,才道:“你想多了。”

川哥兒失魂落魄的走出屋子,升哥兒正好過來,高興的拉著他道:“走走走,咱們跟大伯母說一說跟著她一塊去五臺山吧!”

川哥兒垂著頭沒有去,升哥兒沒發現他的不對勁,奔著進了屋,然後失望的跑出來抱著川哥兒,“大伯母偏心瑩姐兒!”

他幹嚎道:“我要是個姑娘就好了,就不用做課業了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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